在马上，望着烟尘滚滚的战场一动不动，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。

　　忽然，他的身子颤了一颤，坎贝尔公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，大吃一惊。有一个人影从漫天的烟尘中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，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的方向。

　　等他走得近些，人们看清了他的铠甲，是费里曼，他身上的铠甲被飞溅的碎石砸得坑坑洼洼，却幸运地没有致命的凹陷。

　　坎贝尔公爵暗自吃惊，这人的命怎么这么大？居然这样都没有炸死他！

　　费里曼走到大部队前面，摘下头盔。他的脸上泥土和汗水血水混在在一起，十分狼狈。罗伊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，却看得见他格外冰冷的眼神。

　　费里曼在炮弹袭来的时候躲在恶龙背后靠恶龙的掩护躲避炮弹，但是随着恶龙的逐渐慌乱，他无法再用恶龙作掩护，他骑着马在炮弹的间隙飞奔，躲过了大部分的袭击，然而随着大量细密如雨的炮弹袭来，躲闪变得越来越困难。他最终靠着躲在马的身子下，躲过了致命的袭击，然而那匹跟随了他许久的战马却被炸得血肉横飞。

　　那是罗伊送给他的马，如今又死在了罗伊的命令之下。

　　罗伊感觉得到，他与费里曼之间的某种联系，随着这匹马的死去，断了。

　　罗伊站在窗口，望着窗外的花园，却好似什么也没有看到。

　　夜已经深了，他却没有一点睡意。白天的硝烟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，织成了一个梦魇。

　　他自问没有做错，也不曾为今天所下的命令后悔，然而他心里依然难以平静。

　　仿佛有那么一刻，他是真的希望费里曼就此死去。但是他自己也说不清，这个希望背后的动机是什么。费里曼是个极其危险的人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，也明白把这样一个人引到局中随时可能出现变数。他认真地计算过每一种可能，还是决定让费里曼参与进来，他要赌一把，因为他需要一个变数。

　　那么他在怕什么呢？怕费里曼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，还是……怕自己失控？

　　说来好笑，王宫里的那些传闻虽然是他刻意为之，却不是全然的谎言。费里曼对于他而言，的确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。

　　十多年前在外城第一次遇见费里曼，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。他野心勃勃，满身欲望，却因此有着动人的生命力。那是罗伊在那些一面道貌岸然，一面汲汲营营的贵族身上不曾见过的生命力，粗糙而又鲜活。他一无所有，却满怀信心，那是一个自由而不屈的灵魂。

　　费里曼就像一颗石子，投进了罗伊死气沉沉的生命中，荡开一圈圈的涟漪。

　　在遇见费里曼之前，罗伊的生命里是无尽的黑暗与绝望，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同样黑暗与绝望的圣光城，说不清究竟谁是谁的囚笼。

　　费里曼就像刺破黑暗的一道光，让罗伊第一次意识到，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。

　　十年后，他苦心经验设下了一个局，引着外城的起义军一路打到王宫脚下。他虽然不知道起义军头领是谁，却有种奇异的感觉。他内心深处还是暗暗希望再次见到那个身影。

　　他明知道费里曼不是什么好人，却无可救药地被他吸引着，就像飞蛾忍不住扑火，哪怕结局只是烈焰焚身。

　　因为他宁可被烧死也不愿再退回那令人绝望的黑暗当中。

　　费里曼的残暴和冷酷在他意料之外，却在情理之中。如果他小心处理，未必不能找到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法，然而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足够的理智设好这个局。

　　这么多年来，罗伊一直努力扮演着君王的角色，他拼命压抑甚至扼杀着自己的天性。他本以为那个叫做罗伊的孩子已经被他杀死，却不想那孩子就像小时候一样，无数次徘徊在生死边缘，却倔强地不肯死去。

　　等罗伊回过神来，才发现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，他居然不知不觉中就这样在窗口站了一夜。

　　清晨的风沁人心脾，罗伊深吸两口，被其中的凉意呛得轻咳了几声。他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久站变得僵直的身体，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计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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